第一次在防疫部队见到那个扎着高马尾、扛着消毒喷雾器的姑娘起,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那时她才十八岁,眼里的光比消毒水的味道还冲,汇报工作时紧张得攥皱了报告,却梗着脖子说“保证完成任务”
。
他站在台下,看着她被汗水浸湿的额,突然觉得实验室里那些冰冷的试剂瓶都有了温度。
后来她遇见了爱德华。
那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年轻人,会把热牛奶揣在怀里给她捂手,会记得她不吃香菜,会在她累的时候默默接过她手里的设备。
彭罗斯看着他们并肩走在夕阳里的背影,第一次尝到了嫉妒的滋味——像吞了口没化开的干冰,从喉咙凉到胃里。
他把那份心思死死压在心底,学着做个慈爱的长辈,在他们闹别扭时当和事佬,在他们分享好消息时笑着鼓掌,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所有人,包括自己。
直到爱德华消失那天,李梅抱着他的胳膊哭得浑身抖,说“他说过会回来的”
,彭罗斯才现,那些被他压在心底的东西,早已在暗夜里疯长成林。
病房里传来翻书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敲在彭罗斯的心上。
他知道李梅在看爱德华的笔记本,知道她迟早会看到最后几页——那些他没忍住写下的、混乱的、带着体温的字迹。
“今天她蹲在地上给流浪猫喂罐头,阳光落在她顶,像撒了把金粉。
爱德华站在旁边看着,手里拎着她的保温杯。”
“她感冒了,爱德华把自己的围巾摘下来给她围上,太长了,拖在地上。
她气得要打他,眼里却在笑。”
“他们在樱花树下接吻,花瓣落在她间。
我转身走了,实验记录本掉在地上,摔碎了一支刚配好的试剂。”
那些字迹越来越潦草,最后几页甚至洇着水渍,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打翻的试剂。
彭罗斯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像头受伤的老兽。
病房里的灯光突然亮了起来,驱散了走廊的昏暗。
彭罗斯猛地抬头,看见李梅站在门口,手里捏着那本笔记本,指尖泛白。
她的眼睛红红的,却没掉眼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彭罗斯先生,”
她的声音很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这些字,是您写的吗?”
彭罗斯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到李梅手里的笔记本在微微颤抖,看到她身后的空椅子,看到窗外飘进来的樱花瓣落在她的肩头,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也是这样站在樱花树下,看着她和爱德华分享同一副耳机,听着不知名的歌。
“对不起。”
他终于挤出三个字,声音哑得不像他自己。
李梅没说话,只是把笔记本递了过来。
风吹起她额前的碎,露出光洁的额头,那里还留着块浅褐色的疤痕——是上次实验室爆炸时,爱德华用身体替她挡住碎片留下的。
“爱德华会回来的。”
她接过彭罗斯手里的保温杯,转身放回病房的床头柜上,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这本子,我替他收着。”
彭罗斯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明白了。
有些界限,一旦越过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可以是那个给她递退烧药的长辈,可以是那个听她吐槽爱德华的树洞,却再也不能是那个站在樱花树下、假装路过的旁观者了。
走廊的灯又开始闪烁,彭罗斯站起身,踉跄着往电梯口走。
他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忽长忽短,像段拧巴的旋律。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回头望了一眼病房门,看见李梅正弯腰给窗台上的多肉浇水,阳光透过她的指缝落在泥土里,像撒下一把希望的种子。
也许这样也好。
他想。
至少她还好好的,至少她还在等。
而他,可以去做另一件事——比如,把爱德华的实验室重新打扫干净,把那些散落的试剂瓶归位,把他藏起来的、给李梅准备的备用防护面罩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那片温暖的灯光。
彭罗斯靠在轿厢壁上,闭上眼。
有些爱,注定只能是沉默的守护,像月亮绕着地球转,永远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从未停止过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