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秋约(1 / 5)

夏末的风是从夜里悄悄转凉的。

头天傍晚还带着暑气的热风,清晨推开门时,竟裹着层清润的凉意,吹在脸上像浸了井水的棉巾,舒爽得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院角的老槐树最先接了这秋的讯息,原本浓得化不开的绿叶子,不知何时已悄悄褪了劲儿,边缘晕开浅黄,像是被秋阳用细笔轻轻描了圈金边,风一吹,叶影晃荡,金边便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光,晃得人眼晕。

枝桠间那个春天筑的鸟巢,此刻早已热闹起来。

小麻雀们褪去了雏鸟的绒毛,羽翼长得油亮丰满,灰褐色的背羽沾着晨光,像镀了层薄釉。

它们总爱扑棱着翅膀,在枝桠间跳来跳去,偶尔落在挂了一整年的小木雁上,歪着圆溜溜的脑袋,用尖喙轻轻啄几下“明年见”

的刻痕——许是觉得那木头的纹路有趣,啄两下便叽叽喳喳地叫几声,又扑棱着翅膀飞回巢里,引得巢里的老麻雀也跟着应和,叽叽喳喳的声响混着风吹槐叶的“沙沙”

声,成了这秋日初临时最鲜活的动静,把寂静的院子衬得满是生气。

这天清晨,我蹲在院角的石磨旁,正把晒了一整个夏天的槐叶干往粗布口袋里收。

槐叶是春末夏初时摘的嫩尖,摊在竹筛里晒了二十多日,早被晒得干脆,捏在手里轻轻一捻就碎,还透着股清苦又绵长的香。

刚把最后一把槐叶干塞进布袋,扎紧袋口,就听见巷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喧闹——是小侄子的声音,混着几个孩子的笑闹,像群刚出笼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往这边飘来。

抬头望去,果见小侄子背着个天蓝色的画板,领着四五个同学跑了过来。

孩子们穿得五颜六色,像串移动的糖葫芦,每个人手里都小心翼翼地攥着片刚捡的槐叶,黄的像染了蜜,绿的还带着夏的余温,半黄半绿的则像被打翻了的调色盘,凑在一起,活脱脱捧着一把浓缩的秋天。

“姑姑!

姑姑!”

小侄子跑得最快,额角沾着细汗,跑到老槐树下才停下,仰着脖子打量满树带金边的叶子,小脸蛋因为兴奋涨得通红,“我们要画‘老槐树的秋天’!

老师说,咱们村的老槐树和大雁的约定最有意思,让我们把等大雁的样子画下来,贴在学校的‘四季墙’上,让全校的同学都知道,咱们这儿有棵会等大雁的老槐树!”

说着,他从画板里掏出画纸和彩笔,招呼同学们围着老槐树散开。

穿粉色裙子的小姑娘蹲在青石板上,专注地描着一片刚落下的槐叶,连叶脉上的细绒毛都要用浅褐色的笔细细勾出;戴眼镜的小男孩仰着脑袋,举着画笔对着枝桠上的小木雁比划,嘴里还小声念叨着“翅膀要再歪一点,像被风吹着的样子”

;小侄子则趴在树下的石桌上,一笔一画地描着那两把竹椅和一方石凳——那是去年秋天我们围坐看雁南飞时特意搬来的,竹椅的扶手处还留着几道浅浅的刻痕,石凳边缘沾着的槐叶碎也被他记得清清楚楚,用黄色的彩笔点在画纸上,像真的落了几片碎叶。

孩子们画画的动静引来了巷口的邻居,王婶抱着刚洗好的衣服路过,笑着凑过来:“这画得真好看!

等大雁来了,婶子也来凑个热闹,给你们煮糖梨水喝!”

隔壁的小虎子也扒着院门探头:“我能加入吗?我会画大雁!

我爸爸教过我,‘人’字要排得像小旗子一样齐!”

小侄子立马点头:“当然可以!

快来,咱们画个‘众人等雁图’!”

正闹着,院门口忽然传来“嘀——嘀——”

两声汽车喇叭响,声音不响,却带着熟悉的节奏。

小侄子耳朵最尖,扔下画笔就往门口跑,画板都差点歪倒:“是爷爷!

肯定是城里爷爷来了!

他说要带‘夏荫图’和‘秋送图’草稿来的!”

果不其然,车门打开,城里亲家先探出头来,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的外套,手里抱着个沉甸甸的画夹,画夹外面裹着他常用的蓝布套,边角都磨出了毛边,却被打理得干干净净。

表哥跟在后面,手里拎着个竹编筐,筐沿用红绳系着块花布,隐约能看见里面露着两个小木雁的尖儿。

“老槐!

老槐!”

城里亲家刚迈过门槛就喊,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额角沾着点赶路的薄汗,却丝毫不见疲惫,“‘夏荫图’早就画好了,特意等槐叶泛了黄才来,就是想趁着这秋景,把‘秋送图’的草稿定下来,不然总觉得少了点秋的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