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氧气消耗量造成具体可测量的影响,却为他精神稳定(间接而言,也对格兰特的精神稳定)大有助益。他深知不可能与格兰特解释这些,于是私底下偷抽。自己竟能如此自律,麦尼尔不只感到庆幸,甚至有些自我陶醉。格兰特察觉烟味,纯粹是麦尼尔运气太差。

虽说格兰特才刚刚说服自己实施谋杀,他的行动却极为按部就班。他毫不迟疑,加快脚步回到控制舱,打开药箱。药箱内容物标示清楚,排列井井有条,太空中所有可能发生的紧急事件,几乎都被设想到了。

甚至包括最极端的事件……格兰特在找的小瓶子就收纳于弹性束带后方,瓶身图案已经潜藏在他脑海深处好几天了。白色标签上画着骷髅与两根交叉骨,图下文字写着:用量约半克,无痛且几乎即刻导致死亡。

无痛且即刻导致死亡,很好。标签略过未提的是,此毒药尝起来也没有味道。

格兰特准备的餐食与麦尼尔精心倾力的料理天差地别。任何懂吃或长期生活于太空的人,为了保护自己,通常都善于烹饪。麦尼尔很早以前就习得烹饪的技艺。

对格兰特而言,用餐是无可避免且恼人的例行公事,能越快解决越好。他的料理向来反映这种观点。麦尼尔已经不再抱怨;不过,看到格兰特对眼前这顿饭下的工夫,他必定深感好奇。

若麦尼尔用餐时注意到格兰特越来越紧张,他也没说出口。两人沉默用餐,但这也不令人意外,毕竟闲聊的可能性早已耗尽。收拾完最后的餐盘(碗缘向内折的深碗,以免食物飘出来),格兰特走进厨房,准备餐后咖啡。

他花了很久的时间。咖啡上桌前,令人发狂且荒谬的事发生了。格兰特突然想起上世纪一部经典影片[5]的桥段:伟大的卓别林试图对妻子下毒,却不小心互换了杯子。

<!--PAGE 11--> 此时,千不该万不该想起的就是这种事。格兰特静默地陷入歇斯底里,慌乱得直发抖。爱伦·坡笔下那乐于违背谨慎的原则与自保背道而驰的悖理恶魔正在蠢动,整整一分钟后,格兰特终于能控制住自己。

他设法维持(至少表面上看来)冷静,把两个塑料容器与吸管端上桌。不会弄混的,因为工程师的容器上写着大大的“麦”字。

想到这儿,他又差点忍不住要开始神经紧张得咯咯笑,于是赶紧克制自己,同时悲惨地惊觉他的心理状态远比自己所想的更差。

格兰特尽力不显露心迹,有些入迷地看着麦尼尔把玩咖啡杯。工程师看来完全不赶时间,他别有深意地望向太空,最后才将吸管凑至唇边啜饮。

不一会儿,他咳了一声——格兰特觉得有只冰冷的手紧紧攫住他的心脏。麦尼尔面向格兰特,平稳地说:“你总算会弄咖啡了!还真烫。”

格兰特的心终于慢慢恢复跳动。他怕说话会穿帮,仅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麦尼尔小心地将杯子置于距离他的脸几英寸以外,让它在空中飘浮。

麦尼尔看起来若有所思,仿佛正为了重大发言斟酌用词。格兰特暗自咒骂自己,咖啡太烫了,谋杀犯都是因为这种小细节出错而上绞刑台的。麦尼尔再等下去,格兰特就要因为过于紧张而自乱阵脚了。

“我想,”麦尼尔悄声向格兰特说,“你应该想到过,船上的氧气够我们其中一人安全抵达金星。”

格兰特尽力控制怦怦作响的脑袋,逼自己回神,将眼神从那个令人入迷的杯子转开。回答时他感到喉咙干涩:“是有……这么想过。”

麦尼尔轻触杯子,觉得还是太烫,继续若有所思地说:“那么,我们其中一人决定从气闸口走出去,不就很合理吗?或者,喝下这里头的毒药?”他以拇指指向医药箱,他们的位置刚好看得见。

格兰特点点头。

“当然,唯一的问题是,”工程师说,“谁是倒大霉的那个。我提议以抽牌或其他随机的游戏决定。”

格兰特盯着麦尼尔,看得出神,入迷程度几乎要高过他紧张的程度。他不敢相信工程师竟能如此冷静地讨论这个话题。格兰特原本确信他并未起疑心,但显然他的思考脉络与格兰特自己的不谋而合。而在此刻提起这件事,怎么想都不是巧合。

麦尼尔认真地望着格兰特,仿佛在观察他的反应。

“你说得对,”格兰特听见自己回答,“我们应该讨论讨论。”

“是啊,我们该这么做。”麦尼尔漠然地说,接着再次伸手取杯子,将吸管凑至唇边,慢慢啜饮。

格兰特无法等着麦尼尔喝完。他以为能卸下重担,却诧异地发现并没有更轻松,甚至微微感到后悔;但不是因为懊悔,而是瞬间想起,接下来只有他独自待在星后号,被自己的思绪纠缠,救兵到来前他得撑超过三周时间。

<!--PAGE 12--> 他不希望见到麦尼尔死去,对此他感到相当反胃。于是,没有再多看受害者一眼,格兰特开始朝出口移动。

恒常不移的炽日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