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两艘拖船正映着金星新月形状的云雾攀升,麦尼尔开始交代过去数周的事件,大副偷偷摸摸地做笔记。
麦尼尔平静地叙述,不带个人情感,仿佛转述发生在别人身上或纯粹虚构的冒险故事——当然,某个层面而言,这么看待也没有错;但若认定麦尼尔说了谎,又不甚公道。
他并没有捏造任何事,但略过了不少。他有三周时间可整理说辞,也确保其中毫无破绽……
格兰特已经到了门口,才听见麦尼尔轻声唤他:“怎么急着走呢?不是有事情得讨论吗?”
<!--PAGE 14--> 格兰特抓着门,停下移动的身体。他缓缓转身,不可置信地盯着工程师。麦尼尔早该死了,却仍舒适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表情极富深意。
“坐下。”麦尼尔明确地说。这时,仿佛所有权威都交到了他的手里。格兰特顺从地照做。情况有异,但他不确定哪里出了错。
控制舱内的寂静似乎无止尽。然后,麦尼尔颇为忧伤地说:“我对你的期望更高啊,格兰特。”
格兰特终于重拾说话的能力,却几乎认不得自己的嗓音。
“你在说什么?”他悄声应道。
“你觉得我在说什么?”麦尼尔回复,露出微微困扰的表情,“当然是指你试图对我下毒的事呀。”
格兰特摇摇欲坠的世界终于崩塌。不过,无论崩塌与否,他都顾不得了。麦尼尔开始检视自己保养得宜的指甲。
“我想知道,”他说,仿佛只是随口问个时间,“你何时决定要杀我的?”
一切感觉太过虚幻,格兰特觉得自己完全脱离了现实,像在扮演某个剧中角色。
“今天早上。”他说,也信了自己的说法。
“嗯哼。”麦尼尔应道,显然不太相信。他抬起脚,往医药箱移动。格兰特的双眼跟着他移动,看他在箱子隔间里翻找,带着小毒药瓶回到座位。瓶子看起来仍是满的,格兰特细心确认过这点。
“或许我该对整件事情大发脾气,”麦尼尔用两根手指捏着药瓶,继续以闲聊的语气说道,“但不知怎的,我没有很生气。可能因为我本就对人性不抱太大幻想吧。当然啦,也因为我老早就知道会这样。”
格兰特只听进了最后一句。
“你……早就知道?”
“老天爷啊,当然了!你实在太容易看透,恐怕不适合当罪犯。好啦,现在你的小小计谋失败了,搞得我们俩立场有点尴尬,是吧?”
这个说法远过于轻描淡写,令人难以回应。
“照理说,”工程师深思着继续说,“我应该暴跳如雷,联系金星中央通信站,任你由官方处置。但这么做实在没有意义,我也不是爱发脾气的人。当然了,你会说那是因为我太懒,可我不这么认为。”
他对格兰特投以扭曲的微笑。
“噢,我很清楚你怎么看我。你那有条有理的脑袋早就把我归类了吧?我很软弱,耽于逸乐。不具备任何道德勇气——或任何道德。我只在乎自己,对其他一切毫不关心。呃,也不是说我否认这些,大概九成都是事实。可是,格兰特啊,剩下那一成才最重要!”
格兰特无心投入精神分析,现在的时机也太不适合。何况,他满脑子都在想到底哪里失败了,麦尼尔的生命为何尚未终结。麦尼尔深知这点,一点也不急着揭晓谜底,满足格兰特的好奇心。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格兰特问,急切地想结束一切。
<!--PAGE 15--> “我想继续讨论,”麦尼尔平静地回答,“被咖啡打断的那个话题。”
“你该不会是指——”
“噢,是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这没道理啊!你暗藏了一手!”格兰特哭喊。
麦尼尔叹息。他把药瓶放下,坚定地盯着格兰特。
“你没有立场指控我任何事吧。就像先前说的,我提议我们共同讨论决定由谁服下毒药。还有,”他又拿起药瓶,“是货真价实的毒药,不像这玩意儿,只在嘴里留下怪味。”
仿佛有道光照入格兰特的脑海里:“你把毒药调包了!”
“当然。你可能以为自己演技不错,老实说,格兰特,在我看来你的演技烂透了。我早就看出你在谋划些什么,可能比你自己发现得更早。过去几天,我已经彻底把船上的危险都排除了。想象你可能杀我的各种方式确实很有趣,也很能消磨时间。毒药实在太容易想到,我第一个解决的就是它。只是,放示警信号时,我下手可能太重,喝第一口咖啡时我差点露馅儿。盐跟咖啡实在不搭。”
麦尼尔又露出那个扭曲的微笑:“而且,我本希望你的手法可以更细致些。目前,我已经想出十五种在太空船上杀人的方法,不过暂且不一一说明。”
这下可好,格兰特心想。他非但没有被当成罪犯,反而像没有好好做功课的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