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3月首次发表于《超级科学故事》(Super Sce Stories),篇名《永世流徒》
收录于《远征地球》
山脉因雷声隆隆颤抖不已;此般雷电只有人类造得出来。但这里感觉离战场甚是遥远。战况激烈,却隐没于底下的世界;满月高悬于世界之巅,映照着亘古不变的喜马拉雅。不过,这里的宁静也维持不了太久。主宰深知,他的最后要塞已被死亡包围,步步进逼,舰队残兵正承受重击,纷纷坠落天际。
顶多再有几个小时,主宰与他梦想中的帝国就要幻灭,由历史洪流吞噬。各国仍将低咒他的名字,却不再惧怕这个名号的含义。再一阵子,连憎恨都会消逝;对世界而言,他不过是希特勒、拿破仑或成吉思汗之流。和这些人一样,主宰将成为时间无尽回廊彼端的模糊身影,逐渐被忘却。他的名字可能短暂占据历史与神话之间的灰色地带,然后,世界便不再想起。多少人为了贯彻他的意志而丧命,而他也将随他的无名军团消逝。
南方远处,一座山棱突然陷入火海。仿佛过了好几辈子,主宰脚下的阳台才传来地底岩石的震动。又隔了一阵,轰然巨响与回声才随空气而来。他们该不会已经距离如此近了吧!主宰希望那只是一枚射偏的鱼雷,越过了不断退后的战线。若不然,剩下的时间便比他所担忧的更少。
参谋长步出阴影,与主宰一起站在栏杆边。指挥官(全世界第二受人憎恨者)刚强的脸孔有着许多刻痕,挂着汗珠。他已数日未眠,曾经华美的制服松垮地挂在身上。然而,挫败当前,尽管透露疲累,参谋长的眼神仍坚定不移。他沉默地站着,静候最后的命令。他已经没有其他任务了。
三十英里外,一向冰雪锦簇的珠穆朗玛峰透着焰红,映照隐没于地平线以下的熊熊大火。然而,主宰仍丝毫未动,迟迟未发出命令。直到又一波鱼雷齐射,呼啸着越过他们的上方,他才终于转身离开山顶,临行前又回望一眼,与世界道别。
电梯往下一千英尺,战斗的声音随即消失。主宰步出电梯,暂停片刻,按下隐藏开关。指挥官听见上方岩石崩落的声音,竟露出微笑——敌军追来或我军逃离都已不可能。
如同往常,主宰进入会议室时,一帮将官立即站起。他环视会议桌:他们全部都在,一个也没少。直至最后关头,也没有半个叛徒。他静静走到习惯的位子,准备发表最后谈话,这也会是他最艰难的一场演讲。他可以感受到,在场属下望向自己的眼神炽热得能灼烧他的灵魂,他将带领他们迎向毁灭。他可以看见这些军官背后无数中队、师团和部队兵士都已为他送死,更糟的是,他还看见那些再也不可能诞生的国家无声的幽魂。
最后,他终于开口,嗓音仍带有强大的催眠力量。几个字之后,他又化身那个命定将毁灭一切的完美机器。
“各位,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会议。我们不须再拟订新计划、研究更多地图了。上方某处,我们投注心力打造且深深引以为傲的舰队,正在垂死搏斗。几分钟内,上千艘机舰将全数从空中陨落,一艘也不剩。
“对我们所有人而言,投降都是不可能的;就算可能,各位也没有这个机会,因为你们很快就会死在这个房间里。你们都效忠于我军使命,理应值得更好的下场,可惜事与愿违。但是,我不希望各位认为我们彻底失败了。过去,各位亲眼见证过许多次,对任何可能发生的事件,无论概率多么低,我都已计划周全。因此,当我说我已为战败做好准备,各位亦不应感到意外。”
身为杰出的演说家,他停顿片刻,好制造戏剧效果。看见听众疲惫的脸上闪现警觉与兴趣,他不禁感到满意。
“我信任各位,愿意向你们分享我的秘密,”他接着说,“因为敌军绝对无法找来这里,入口已经由几百英尺的落石封死了。”
听众仍一动也不动,只有宣传部长脸色刷白又迅速恢复正常,可惜不够快,还是没逃过主宰的眼睛。主宰暗暗微笑,虽然迟了些,但心中久远的疑虑获得了证实。此时已无所谓。是真是假,他们全都要一起死了——全部,只差一人。
“两年前,”他继续说,“我军输掉南极一役时,我就知道我们不再稳操胜券,开始为今日做准备。敌军已誓言取我性命,我不可能藏身于地球任何地方,遑论重建我军财富。不过,尽管是孤注一掷,我们仍有出路。
“五年前,我军科学家已开发出完善的人工休眠技术,发现以相对简单的方法,便能无限期暂停生命现象。我将利用此项发现,从现在逃往未来。届时世界将已遗忘,我便能利用我军掌握的技术卷土重来。假使我们有足够时间,这些资源本能带我们迎向胜利的。
“永别了,各位。容我再次感谢各位的奉献,我为你们的不幸命运感到遗憾。”
语罢,敬完礼,他便起身离开。金属门随即砰的一声关上,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宣传部长接着冲向门口,哭喊一声又向后退。金属门烫得不得了,焊死在石壁上了。
战争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