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置信的眼神瞪视许久,接着从容不迫地让对方看见我的背影。极端案例中,我甚至会摆出作呕的表情,只维持几毫秒,通常对方都能看懂我的意思。
但这家伙感觉蛮有趣的,我也开始无聊了,便朝他友善地点点头。几分钟后,他穿过宾客人群走来,我把功能正常的那只耳朵对着他。
“你好,”他说(没错,确实是美国人),“我叫吉恩·哈特福德,感觉我们在别处见过。”
“很可能,”我答道,“我曾在美国待了一阵子。我叫阿瑟·克拉克。”
报出名字后,对方通常会一脸空白,有时则不然。我几乎能看见他凌厉的棕眼后方有台IBM电脑正在读取打孔卡资讯,灯光闪烁,而且访问时间之短,令我备感虚荣。
“科学作家?”
“正是。”
“这可真是太棒了,”他看来真心赞叹,“现在我知道在哪儿见过你了,你去上戴夫·加罗韦节目时,我在摄影棚遇见过你。”
(这条线索或许值得调查,但我觉得没什么用,况且“吉恩·哈特福德”感觉就是假名,念起来太顺口了。)
“所以你是电视圈的人啰?”我说,“在这里做什么呢?搜集题材,还是度假?”
他露出坦率和善的微笑,正是有所隐瞒的人特有的神情。
“噢,我只是四处看看啦。说起来,有件非常有趣的事。我在你出版《太空探索》时就拜读过了。啊,想不起来那是哪年……”
“一九五二年,每月一书俱乐部的面貌从此再也不同。”
对话期间,我一直在打量他。这人感觉有些什么令我反感,我却说不出具体原因。再怎么说,对于任何读过我的书也混电视圈的人,我都愿意多为对方留些余地,姑且信之。何况,麦克和我总是在找潜在市场,四处推销我们的水底故事,好拍成电影。不过,那和哈特福德的业务完全扯不上边。
“听着,”他急切地说,“我正在筹备一个很大的电视计划,你可能会感兴趣……其实,帮我想出这个点子的正是你呢!”
听起来蛮有搞头的,我心中的贪婪系数往上跳了几个百分点。
“真高兴听你这么说。主题是什么?”
“在这里不方便说,要不我们在我住的酒店碰面吧。明天下午三点好吗?”
“让我看一下行程……没问题,可以。”
美国人到科伦坡只会选择两家酒店,我第一次就猜对是哪家。他住在拉维尼娅山旅馆。各位可能不晓得自己曾见过我们会面的地点;电影《桂河大桥》[7]故事中间有个军医院的场景,杰克·霍金斯向一位护士询问比尔·荷登在哪里。我们对那段戏特别有感情,因为背景中休养的海军军官之一是麦克扮的。若仔细看,画面最右边那个满脸胡须的侧脸就是麦克,他正在第六轮酒水账单上头签山姆·斯皮格尔的名字。根据后来的电影票房,山姆大概付得起。
长达数英里的棕榈海滩上,只有这处高地。于此,哈特福德开始对我倾诉;而我单纯想赚一笔的希望随之破灭。至于他确切的动机为何(假使他真的有明确动机),我仍没搞懂。意外地见到我,又对我抱持着扭曲的感激之情(这个部分,我更宁可不必),无疑助长了他的情绪,但看他自信满满的态势,想必是个哀怨、孤独的男子,急需肯定与友情。
而从我这儿,他两者都得不到。我向来对本尼迪克特·阿诺德[8]隐约怀有同情,若了解来龙去脉,任何人都不难理解他为何变节。但是阿诺德只在战时背叛美国;至于哈特福德,从未有人招降却胳膊肘往外拐。
得知哈特福德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初就与美国电视圈断了联系,且是不欢而散,粉碎了我的美金梦。显然,他因为党派立场被踢出麦迪逊大道[9],况且,他的案例罪证确凿,并无不公。尽管他以相对克制的怒意讲述如何抵抗愚蠢的政治审查,说到自己被排挤前制作的文化节目精彩绝伦(却没提节目名称)还掉下泪,此时我已经大感可疑,回话也开始语带保留。然而,虽然我对从哈特福德身上赚钱的兴趣已破灭,对他个人的好奇却渐增。他背后的主使者是谁?原来不是英国广播公司啊……
关于这点,他在发泄完所有自怜自艾后,最后终于提到了。
“我的消息肯定会让你大吃一惊,”他扬扬得意地说,“美国电视网很快就要面临竞争威胁,而且方式正如你所预测。将电视发送器送上月球的人,当然也可以将一个更大的玩意儿送上绕行地球的轨道。”
“恭喜他们,”我谨慎地说,“我一向支持良性竞争。何时发射?”
“就快了,第一座发送器会停驻于新奥尔良正南方,当然会在赤道上,这样就会在太平洋公海上,谁也管不着。但从那个位置,从西雅图至基韦斯特都看得见。想象一下,唯一一个美国全境都可收看的电视台!连夏威夷都收得到信号!史无前例,美国家家户户都可不受干扰直接收看的频道,连J.埃德加·胡佛的童子军都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