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室。没有它,就不可能有下一步的进展,太空生物学就很难开展——”

“太空什么?”

“太空生物学——对太空中活着的有机体的研究。俄国人在这个领域的研究可以追溯到把那条叫莱卡的狗用斯波尼克二号送上太空的时候,如今他们依然领先于我们。但是即便是他们,也还没有对昆虫或其他无脊椎动物做过正式的研究——事实上,曾经的研究对象仅限狗、小鼠和猴子。”

“我明白了。你看我这样说对不对:你打算申请资金在太空建个动物园?”

会议室里的笑声促成了项目的流产。如今斯蒂尔曼参议员意识到,那也促成了他自己的死亡。

他只能怪自己,因为哈克尼斯博士已经尽力向他描述空间实验室可能带来的好处了,尽管其效果不佳。他特意强调了医学方面,没做任何具体的承诺,但是指出了可能性。他认为,医生在器官失重的环境下有可能发展出新的技术。人类不再受到重力的损害,寿命有可能延长,因为心脏和肌肉受到的压力都大为减弱。是的,他提到了心脏,但是当时的斯蒂尔曼参议员身强体壮、雄心勃勃,急切地想在媒体上出风头,对此毫无兴趣。

“你干吗来告诉我这个?”他有气无力地说,“你就不能让我平静死去吗?”

“关键就在这里。”哈克尼斯急切地说,“不能放弃半点希望。”

“因为俄国人已经治愈了几只仓鼠和兔子?”

“远远不止这些。我给你的报纸仅提到了初步的结果,而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他们不想开空头支票,所以尽量不声张。”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哈克尼斯看起来很惊讶。“这有何难,我给我的俄国同行斯坦尤科维奇打了电话。当时他就在梅契尼柯夫空间站上,可见他们有多么重视这项工作。他是我的老朋友,我就自作主张向他讲了你的情况。”

长久的绝望之后,得到一丝希望的曙光,就像失去它一样痛苦。斯蒂尔曼难以呼吸,有那么一会儿,他甚至惊恐地担心是不是大限已至,不过随即释然了:那只是兴奋的感觉,胸部不再紧张,耳鸣渐渐消失,他听到哈克尼斯博士还在说:“他问你是否能立刻去一趟苏联航天城,我说我得来问你一声。如果你能去,明天早晨十点三十分纽约有一趟航班。”

他已经答应孩子们明天去动物园,之前他还从未令他们失望过。这一想法让他感觉到一丝内疚,他几乎是痛下决心才回答道:“我能去。”

巨型洲际喷气客机从平流层下降的那几分钟,他并没有看到莫斯科。降落时观察屏是关闭的,因为对乘客来说,飞行器利用支撑射流竖直下落时,地面向上猛扑而来的景象过于惊心动魄。

到了莫斯科,他换乘一架舒适的老式涡轮旋桨飞机,向东飞进了绵绵的夜色,此刻他才真正有机会反思一下。他的未来不再是定数了,而他真的对此感到高兴吗?这是一个奇怪的自问。在几个小时之前,他的生活还很简单,突然之间又变得如此复杂。他已经学着放弃很多可能性了,此刻它们却再次呈现面前。约翰逊医生说得对,一个人得知早晨将要被吊死时,心态最为平和。反之无疑也是正确的——缓刑的想法最是令人心神不定。

他们在航天城——苏联的太空首都降落的时候,他睡着了。降落时的微弱冲击将他惊醒,一时间他难以想象自己身在何处。他是不是梦见了自己飞越半个地球寻找生机?不,那不是梦,但也很可能只是一次徒劳的追寻。

十二个小时之后,他还在等待答案。他做了最后一次仪器检查,心电图显示器上的亮点已经让命运闪烁不定的舞步安定下来。似曾相识的医疗检查流程、医生与护士温和又专业的语调让他的精神大体放松了下来。专家们需要会商,要求他在接待室里等待。柔和的灯光令人身心安适,只有俄文杂志,以及几位有些鬓发蓬乱的苏联医学先驱的画像,在提醒他自己已经身在异国。

他不是唯一的病人,还有十个左右年龄不一的男男女女靠墙坐着。他们读着杂志,竭力显得放松。没有人交谈,也没人互相张望。房间里的每颗心灵都蜷缩在各自的角落里,在生与死之间逡巡。尽管共同的不幸将他们联系在一起,但是这种联系还不足以使他们互相有所沟通。每个人都仿佛已经与全人类隔离开来,只顾着全力奔向宇宙中某个唯一希望所在。

但是在房间远端的角落里,有一处例外。一对年轻夫妇——看上去两人都不超过二十五岁——正紧紧拥抱在一起,其凄惨状一开始甚至令斯蒂尔曼感觉讨厌。不管自己的问题有多么严重,他严厉地对自己说,人都应该更加互相体谅一点。他们应当隐藏自己的感受——尤其在这样一种场合,否则可能会令别人心烦意乱。

他很快就由讨厌转为怜悯,因为当看到单纯无私的爱陷于深重的悲痛,谁的心都不会长久保持铁石一块。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寂静中只能听到翻动纸张和挪移椅子的声音,他的怜悯几乎变成一种耿耿于怀的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