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们是什么来历?他在想。那男孩看起来敏感而聪明,他可能是位艺术家、科学家或音乐家——无从得知。女孩怀孕了,她那张淳朴的农民脸庞在俄罗斯妇女中非常普遍。她远远称不上漂亮,但是忧伤与爱情令她笼罩着一种熠熠生辉的甜美。斯蒂尔曼发觉自己根本无法从她身上挪开视线,因为尽管外形上并无丝毫相似之处,她却令他想到了戴安娜。三十年前,两人一起走出教堂的时候,他在妻子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光辉。他几乎已经将其忘记,那光辉暗淡得如此迅速,是他的错?还是她的错?

没有任何预警,他的椅子突然开始颤抖。突如其来的震动扫过了整个建筑,就像远处有一个巨大的锤子正在击打地面。地震?斯蒂尔曼想道,接着他便想起来身在何方,于是开始读秒。

他数到六十便停了下来,心想隔音措施一定非常有效,以至于低沉的空气噪声根本传不到他的耳中,只有地面上的阵阵冲击波能够证明上千吨的重量正在飞向天空。又过了一分钟,他听到世界边缘的下方,传来了遥远但是清晰的声音,像是一场雷暴。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现在的高度,至于在发射场能听到什么样的声音更是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过他明白,他并不需要担心那场雷暴,因为他正在升空,不断加速的火箭会将风暴远远甩在身后。加速度造成的压力也不会触及他的身体,因为他正泡在暖水中休整,比坐在厚实的椅垫上还要舒服。

遥远的轰鸣依然回响在太空的边缘,等待室的门打开了,护士朝他点点头。尽管他感到众人正在瞧着自己,他还是头也不回地出去接受命运对自己的宣判。

从莫斯科回来的路上,媒体一直在试图联系他,但是他拒绝接电话。“就说我在睡觉,不能被打扰。”他对空姐说。他纳闷是谁把消息捅给了他们,并且因为自己的隐逸生活遭受侵犯而心烦意乱。不过多年来,隐逸生活恰恰是他一直在避免的,懂得享受这种生活只是最近几个星期的事情。他没法责怪记者和播报员们认为他已经回到原来的样子。

喷气机在华盛顿着陆时,记者们已经在等着他了。他记得其中大部分人的名字,有些还是他的老朋友。看到新闻界的行动已经抢在了他的前面,他由衷地感到高兴。

“感觉如何,参议员,”《时代周刊》的麦考利问道,“得知就要回来工作了?我觉得是真的——俄国人能治好你吧?”

“他们认为可以。”他小心翼翼地回答,“这是个医学界的新领域,谁也不能打保票。”

“你什么时候去太空?”

“一个星期之内,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一些事务。”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如果确实有效?”

“难说。就算一切顺利,我也要在上面至少待六个月。”

他下意识地朝天空看了看。在清晨或者傍晚——甚至在白天,只要你知道往哪里瞧——梅契尼柯夫空间站是一个壮观的景致,比其他任何一颗星都明亮。但是现在天上飞着那么多卫星,只有专家才能够将它们区分开来。

“六个月,”一个新闻记者寻思着说,“那意味着你不能参加一九七六年大选了。”

“但是一九八〇年的没问题。”另一个说。

“还有一九八四年。”又有一个说道,人群轰然大笑。人们已经在开一九八四年的玩笑了。一九八四年曾经看起来是遥不可及的未来,但是很快就会变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期——希望如此。

人们竖起双耳,支起麦克风,期待着他的回答。当他站在舷梯的下端,再次成为关注与探询的焦点,他感觉到久违的激动在血管里奔涌。从太空回来后变成一个焕然一新的人,这将是一次多么夺人耳目的复出啊!由此带来的个人魅力将是其他候选人不能比拟的,这简直给他这位准候选人蒙上了一层神性的色彩。他发觉自己已经开始考虑如何把这个优势编入竞选口号中去了。

“我需要时间来制订计划。”他说,“我得过一阵子才能接受这件事情,但是我离开地球之前会发表一个声明。”

<!--PAGE 10--> 我离开地球之前。立刻便有了一个响亮而抓人的短语。他默默地品味着这句短语的韵律,这时他看到戴安娜正向他走来。

她已经变了,正如同他自己也在变化。她的眼中充满了两天前还没有的警惕和淡漠。那眼神表达出如言语一般明白无误的质询:“一切又要和从前一样了吗?”天气很暖和,他却突然感到寒冷,好像他在遥远的西伯利亚平原受了风寒。

但是跑过来欢迎他的乔伊和苏珊没有变。他怀抱着他们,把脸埋进他们的头发,以防记者们拍摄到他眼中盈满的泪水。当他们用孩童那种纯真的爱包围着他时,他明白了自己必然的选择。

所有的亲人当中,只有他们两个,在了解他的时候恰逢他逃离了对权力的渴求。他不能再给他们留下其他印象了,如果他们将来多少能够记得他。

“电话会议,斯蒂尔曼先生。”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