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时,克里夫边说话,边用两眼透过潜望镜望向地球,又被闪耀的美景震慑。地球现在已填满大半天空,实在难以想象,这竟是七十亿人的家园——目前只有三个人对克里夫具有意义。
原本应该会有四个人……但无论如何,他就是舍不得让宝宝也历经同样的别离。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幼子,从此也不可能见到了。
最后,他终于想不到还有什么可说。有些事,穷尽一生的时间也不够;有些,一小时都嫌太多。他身心俱疲,想必玛拉也是。他暂时想和自己的思绪、和繁星独处,理清一切,与宇宙、与世事无常和解。
“亲爱的,我先暂别一小时左右,”他说,他无须解释理由,因为他俩已太了解彼此,“我等等……晚一点再打给你。先这样,再见。”
他等了两秒半,等到地球端也传来道别,便切断线路,无神地瞪着眼前狭小的控制台。突然,克里夫还没意识到,泪水就从他双眼迸流而出,不一会儿他已像孩子般号啕大哭。
他为家人而哭,也为自己哭。他为原本能够拥有的未来流泪,为即将幻灭的希望流泪;不久后,生还的希望就会化为闪着白光的蒸汽,溢散于繁星之间。他哭泣,也因为实在没有其他的事可做。
一阵子后,克里夫感觉好些了。他发现自己非常饿。饿着肚子赴死实在没什么意义,于是他开始翻找厨房(其实只有橱柜般大)所有的太空配给口粮。他正将一管鸡肉与火腿口味肉泥挤进嘴里时,发射中心来电。
连线彼端出现一个新的嗓音,听来徐缓、稳重,且极有能力,仿佛在他手下,就算没有生命的机器也不容胡闹。
“我是范·凯塞尔,太空载具部门的维修主管。听好了,利兰,我们找到可能救你的办法了,成功概率不高,但却是你唯一的机会。”
希望与绝望反复涌现对神经真是不小的负担,克里夫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要不是无重力使他动弹不得,他一定已经倒下了。
“请说。”克里夫回神后微弱地说,并听范·凯塞尔解说。他的心情从急切渐渐转为不可置信。
“不敢相信这会有用!”他最后说,“这完全不合理啊!”
“你不可能辩赢电脑的,”范·凯塞尔答道,“电脑已经用二十种不同方式测试数据,而且绝对合理。你抵达远月点时的速度已经没那么快,只需要猛力一蹬,力道就足以改变你的轨道。你有穿过深空装备吗?”
“没有,当然没有!”
“可惜,算了不重要。只要照着指示做,不太可能出错的。装备应该会在舱体最底的置物柜里,拆开封条把装备拿出来。”
克里夫从控制台到舱体底部,整整飘了六英尺,拉下写着“紧急逃生用-17型深空太空服”的拉杆,置物柜门打开,闪亮的银色布料松垮垮地挂在他眼前。
“脱掉外衣,把太空服穿起来。”范·凯塞尔说,“先别管维生装备,没关系,等等再装上即可。”
“穿好了,”克里夫立即说,“接下来要做什么?”
“你接着要等二十分钟,我们会给你信号,然后你要打开气闸往外跳。”
克里夫突然听懂“跳”这一字的含义。他环顾周围,这个已经变得熟悉、舒适的狭小舱体,又想到外头繁星间什么都没有的虚空——那可是连回声也没有的无底洞,纵身一跃,可能到了时间的尽头也触不到底。
克里夫从未暴露于太空中,他从没这么做的理由。出身农家的男孩,念到农学硕士,从撒哈拉开垦计划借调至月球,目标是在月球种植作物。太空并不适合他;他所属的世界,若非有土壤与岩石,便有尘土和真空中形成的多孔浮石。
“我办不到,”他悄声说,“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没有,”范·凯塞尔干脆地答道,“我们正在尽全力救你,这可不是神经质发作的时候!许多人曾落得更惨的境地,身受重伤、困在百万英里之外的船骸中,迟迟盼不到救兵。你连擦伤也没有却在尖叫!振作起来!否则我们就挂断了,那就是你自作自受。”
克里夫缓缓脸红了,过了几秒才回答。
“我没事了,”他最后说,“再跟我讲一次指示吧。”
“好多啦,”范·凯塞尔赞许地说,“再过二十分钟,当你抵达远月点时,到气闸口去。从那之后,我们与你之间的通信就断了,而你太空服的无线电通信范围只有十英里。不过我们会用雷达持续追踪你的位置,等你回到发射中心附近,我们就能呼叫你。好了,至于太空服上的控制钮……”
二十分钟飞逝。到了最后,克里夫已经相当清楚该怎么做,甚至已经相信会成功。
“逃命时间到,”范·凯塞尔说,“太空舱的方位没错,气闸口对着你该去的方向。不过,方向不是最要紧的,速度才是。尽可能用力地跳,祝你好运!”
“谢谢,”克里夫尴尬地说,“刚才抱歉了……”
“别放在心上,”范·凯塞尔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