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欢快感,其产物令克里夫困惑不已,深感矛盾;他原本以为不可能,但在太空服进气口的微弱嘶嘶声催眠之下,他又像羽毛般飘浮于空中,克里夫便在星空陷入无梦沉眠。

克里夫因为潜意识的催促而醒来,地球已经在月球天空的边缘了。此景突然又使一波自怜涌现,他花了一会儿才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瞥见地球了,他将沿着轨道回到月球远侧,那里不曾见到地球的光。耀眼的南极冰冠、赤道云带以及太平洋上的粼粼波光,全都迅速地沉落于月球高山后方,一去不复返。太阳与地球都离他而去了,底下暗得无形的大地,漆黑无光,简直刺痛他的双眼。

接着,他发现下方深色圆盘竟出现一群星团,简直不敢相信。那里怎么会有星体呢?克里夫惊讶地盯看几秒,才发现自己正飞越月球远侧的人类聚落之一。在这个加压圆顶屋聚成的城镇里,民众等着消磨月球的漫漫长夜,安眠、工作、休憩、争论着。他们知道他像隐形的流星一样,正以时速四千英里划过他们上方的天空吗?想必是的;想必现在全月球以及全地球,都已经听说他的悲惨命运。或许,他们正以雷达和望远镜找寻他的身影。但他们可能没剩多少时间找着他,几秒内,他就会飞离他们的视线范围,远侧上方又只剩孤独与他相伴。

他完全无法估量自己的高度,底下只有一片空白与虚无,无从比较远近与规模。有时,他感觉自己若伸出手,便能触及下方的黑暗大地,但他深知,自己其实仍距离地表好几英里。然而,他也知道自己仍在下降,而陨石坑的外墙或任何一座山峰,随时都可能无形地伸手,把他从空中拽下来。

前方的黑暗中矗立着一座终极障碍,也是克里夫最为害怕的:从月球远侧中心点开始,沿着赤道,横亘着一道长达一千英里的高墙,阻断了南北交通,即是苏维埃山脉。一九五九年山脉被发现时,克里夫还只是个男孩;他还记得当时看到那些月球三号率先拍到的模糊照片。他未曾梦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将直直朝着山脉飞去,静候山脉决定他的命运。

第一道曙光炸开时,克里夫完全措手不及。日光就在他眼前爆炸,从一座山峰跳至另一座,直到地平线绘出一条圆弧的火焰。克里夫正冲出黑夜,与太阳短兵相接。至少,他不会在黑暗中孤独死去;但最大的危险还未降临。他现在已经几乎要回到原地,接近轨道的最低点。他瞄了下太空服的天文定时器,发现距离出发已过了整整五个小时。几分钟内,他就要撞上月球——或轻轻擦过,安全地回到太空中。

据他的观察,他距离地表不到二十英里,而且他还在下降(不过现在下降的速度非常慢了)。在他下方,朝阳洒向月球地貌,画出匕首般的长影,刺向仍处于黑夜的大地。阳光斜射使地表每个隆起都显得特别突兀,连低矮的小丘,在光影衬托下,看起来也像峻岭高山。而现在,地势无疑正在升高,渐渐挤成苏维埃山脉的山脚;岩石形成的波浪,沿着月球地表逐渐攀升,虽然仍在一百多英里外,克里夫却以每秒一英里的速度向它迈进。无论如何,克里夫都无法避开;他的路径已经固定,不可能变动了。所有能做的,早在两个半小时以前,都已经做了。

但仍不够,他不可能飞过眼前的高山,倒是高山正要翻越他。

他开始后悔没有拨第二通电话给那个远在二十五万英里外、现在恐怕仍静静等待的女子。不过这样也好,他已经无话可说。

太空中其他通信的声音倒是渐渐传入他的耳中,因为他已经进入与发射中心的通信范围。他行经山岭的遮蔽时,人声便忽远忽近;他们都在谈论他,但他没有因此更在乎谈话内容。克里夫以一种旁观者的兴致倾听,仿佛是来自遥远时空,或与他无关的消息。有次,他清楚听见范·凯塞尔的嗓音:“跟卡利斯托号的船长说,我们一确定利兰经过近月点,就会马上把拦截轨道传给他。会合时间为一小时五分钟后。”真抱歉要让你们失望了,克里夫心想,我赶不上会合啰。

那堵石墙已经在五十英里外,每次克里夫无助地转向它,山岭看起来都又拉近了十英里。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乐观的余裕,他就像猎枪子弹,一边旋转,一边射向无可避免的障碍。这就是他人生的终点了。而他究竟会正面撞上,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呢,还是像懦夫一样背对死亡?这突然显得相当重要。

克里夫的过往回忆并未像跑马灯一样闪过,他在心中默默倒数。他徐徐地旋转,月球地貌在他下方渐渐开展,炽烈的朝阳使每处细节都更为清晰。现下,他正背对着直冲而来的高山,回望来时路,本应通往地球的旅途。他为时十秒的一“日”顶多只能再过三次。

接着,月球地表突然爆发寂静的火焰。如太阳般刺眼的光芒驱逐了所有斜映朝阳的长影,朝下方的山峰与陨石坑抛出烈火。火焰只闪现了一瞬,在克里夫得以转向光源时,便已完全消散。

克里夫正前方约二十英里处,一朵巨硕的尘云正往繁星膨胀,仿佛苏维埃山脉中有火山爆发了——但那不可能!克里夫第二个想法同样不切实际,他以为远侧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