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星稀，风萧霜寒。

含章殿内一灯如豆。

隆庆轻抚着孩童依旧稚嫩的眉眼，想象着他重新睁开眼，用依旧依赖的口吻，唤自己一声姐姐。

可惜，此生此世，她都再也听不到这两个字了。

她的珓儿，死在了这样一个举朝同庆的夜晚，死在了亲生父亲残忍无情的漠视下。

有谁，会为他流一滴泪？

当宴席散尽，之前发生的一切，都会如风中沙砾一般，被吹得一干二净，留不下半点痕迹。

待到明日，人们提及这场宫宴，想到的，也就只有君王的一场千秋功德吧。

至于珓儿，永远不会再有人记起。

他的人生，就这样，永远停留在了此刻。

也许，这样的结局，对于珓儿来说，反而是一件好事。

没了束缚，没了嘲笑，没了往后岁月无止无尽的麻烦与痛苦。

他算是解脱了，但自己呢？自己怎么办？

在此之前，还有珓儿，陪着自己一起在这荒芜冰冷的皇宫艰难求生，如今他走了，只留下自己，往后，还有谁能陪着自己继续走下去？

她迷茫了，惘然了。

那个人吗？那个将她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的人？

不，不会的，他只会在自己最绝望之时，伸手拉自己一把，却绝对不会陪在自己身边，与自己并肩同行。

她忽然抽泣起来，弯下身，将脸埋在双手之间。

一切都是奢望，但即便是奢望，她还是疯狂地祈祷，那个人能略微为了自己，而驻足停留。

她于他，永远都是仰望，是崇敬，就算自己的身份是帝姬，但在面对他时，也依旧会自行惭秽，甚至连走在他身边的勇气都没有。

这样的自己，到底要怎么办？

他要是知道了，也一定会对自己失望的吧。

她哭得不能自已，整个身体都随着哭泣而剧烈抖动起来，但她却不敢哭出声，只是压抑着，让自己沉浸在无助的悲痛里。

整个含章殿，寂静如死，唯一能听到的，便只有一声声低微的啜泣声。

“帝姬，门外有个自称且兰王子的人，一直站在那，说是希望能见您一面。”傅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听着有几分朦胧，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

她连忙直起身子，胡乱地一擦脸颊，冲外面道：“你让他走吧，这么晚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傅琬“哦”了一声，脚步声响起，隆庆知道她走开了。

她这才重新将脸埋进掌心，却已经流不出半滴眼泪。

不知道这个时候了，且兰王子出现在自己殿门前有何用意，一想起那个狂傲自满的库尔提，她就浑身不适，一种难以言喻的愠恼冲上心口。

就算自己只是个不受宠的帝姬，但自打出生到现在的这十六年间，还从未有人用那种眼神看过自己，仿佛自己只是个任人挑选的货物，甚至是牲畜。

一想起那种眼神，她就忍不住愤怒，忍不住厌恶。

且兰是什么样的国家，有什么样的规矩和风俗，总之在大靖，女人不是男人所有品，更不是男人的玩物！

如果再让自己见到他，一定……一定要……

“帝姬，那个什么王子不肯走，还说您不见他，他就一直在门外等。”傅琬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几分不耐烦。

她猛地抬起头，仍带着泪意的眸子怒火盈然：“行了，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我出去看看。”

又是一声懒洋洋的哦，傅琬转身离开。

在殿内呆坐了一阵，她替穆珓整了整略微凌乱的衣领，便起身，朝着殿外走去。

她还穿着晚宴时的裙裳，明明是艳泽的绯色，却在清寒的月色下，显出一抹如褪了色般的苍凉颓垣。

大殿外，站着一个人，高大的身姿，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暗影。

她迟疑了一下，走上前，“都说了有事明日再说，为何还执意在此等候？”

听到她的声音，塞拉斯转过身：“因为这件事很重要，不能明日再说。”

她冷哼一声，没好气地撇开眼：“我不想听，你还是走吧，我现在不想见到任何一个且兰人。”

说罢转身，却在迈步的同时，听到一个幽沉的嗓音：“我的弟弟叫布尔吉，他死去的时候，仅仅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