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八年春天。
宫中的景象虽然不像江南其他地方,甚至也不如台城以外的建康城那样草长莺飞杂花生树一片生机,但它毕竟不再有秋冬时节的清冷甚至有些肃杀。尤其是刚刚过去的这个冬天,它比起往年来更让人感到沉闷缺少生机:皇上一心扑在筹划、调遣的事务上,他的情绪也随着北方的战况而时阴时晴,宫中上下也都谨慎小心着。现在好了,宫墙内外枝叶间啾啾鸣叫着的小鸟正在飞来跳去,原先宫中缺乏的生机,随着它的到来似乎又全都有了。
战事虽然结束了,但它的余响似乎还没有散尽。
袁皇后的徽音殿。
正帮助皇后抄写史书的许修仪放下手中的笔,离开书案,走到皇后身边。皇后正在吩咐小黄门余福备办用品。待小黄门要离开的时候,许修仪问他:
“小福子,到将军从廷尉放出来了吗?”
袁后也放下手中的活计,许修仪的询问,也是她所关注的。
“出来好几天了。皇上还去看过他呢!”
袁后这才舒了一口气。忠实憨厚的到将军已年过半百,曾伴他们在江陵度过几个年头,那时他是南蛮校尉;后来随皇上一同回京,为保卫皇上,到将军率壮士衣不解带抱刀侍卫于平乘船外航行数千里。皇上因其忠诚,也格外关照他垂恩于他,任命他为卫军领中领军;为了给他加开府,特意让他率大众北伐以立战功,不承望结果竟是损兵折将一败涂地——当初让他率众西行讨伐谢晦也是遭受了挫折直待檀将军率援军到达才挽回败局,可惜这次呢檀将军也没能改变局势。
余福拿了皇后开列的单子走了,老博士又走了进来。皇后让她落了座。这老博士名叫马孝芳,她是先帝时留在宫中负责教习妃嫔诗书礼仪的老年宫人。北方的战事似乎影响了每一个人,深居幽宫的妃嫔们也不例外。就像往日向她讨教诗书礼仪那样,许修仪向她讨教了:
“老博士,索头虏都是些什么人呢?”
“这索头虏的名称,是因为我们南方人见他们披左衽,头上扎着一根根辫子才这么叫的。实际上这是一种轻蔑的称谓。他们原是匈奴别种,终日以游牧为生,马背上就是他们的家。他们现在的主子叫拓跋焘——当然他们也同样叫他陛下。在他爷爷的时候——他爷爷叫拓跋珪,才开始定都平城(在今山西大同市东北),但平城无城郭,他们仍然以追逐水草为生;拓跋珪死了,他的儿子拓跋嗣开始土著居处平城;拓跋嗣死了,其子拓跋焘继位,听说他们现在开始动军民大筑城郭了。索虏死了人,就悄悄深埋,不起坟,然后骑马在下葬处践踏——出殡时,主人虚设棺柩,立冢椁,生时所用车马器具都烧了来送死者。”
“听说拓跋珪是死于非命的?”
“这拓跋珪生性暴虐好杀,民不堪命。有一个神巫告诫他可能会有横祸,只有‘诛清河杀万民’才可免此横祸。拓跋珪于是就要剿灭他的清河郡。他常常亲自杀人,急着要让人数满万。他有时乘坐人力拉的轻车,自己手持利剑刺击车夫后脑,一人死了,一人代替,每到一处,路上死的人就有数十。他夜晚寝处变异无常,只有他的一个叫万人的爱妾知道,但万人与他的儿子清河王私通。他们想长久恩爱,又害怕事泄,于是就密谋杀死拓跋珪。有一天晚上,他们得知拓跋珪独寝,清河王让万人作内应,然后进入卧内杀死了毫无防备的拓跋珪。临死,拓跋珪才醒悟:‘清河、万民,原来竟是你们俩!’他的次子拓跋嗣抓获清河王,对着清河王号哭:‘人生所重者父。奈何反逆!’于是逼令清河王自杀,其后拓跋嗣继位。”
“真是一群荒野之人!”摆弄着手中活计的袁皇后低声说。
“他们有皇后吗?”许修仪问后瞥了皇后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唐突。
“主子称帝,那当然有皇后了。魏人依照旧例,准备立谁为皇后,必须让她亲手铸造金人:铸成金人,就认为吉利,就立她为皇后;铸不成,就认为不吉利,就不能立为皇后。”
“有铸不成的吗?”
“拓跋珪的刘氏,生了拓跋嗣,原来准备立她为皇后,但她铸金人不成,不能被立为皇后,后来她死了,直到拓跋嗣即位后才追尊她为皇后。拓跋嗣娶后秦姚兴的长女西平长公主——当年先帝北伐姚泓,正是这层婚姻关系,魏人才沿河拦截先帝大军——那长公主也是以皇后的礼仪迎娶的。后来魏人让她铸金人,但没铸成,也不能立为皇后。待她死了以后,拓跋嗣感到愧对她,才追赠给她皇后玺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