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纸轻轻推回到桌沿,“实在是不太合適。抱歉啊。”
“计算机……”阎解旷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词汇,后面的话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堵在胸口。
他默默收回那张轻飘飘的纸,纸张边缘被他无意识捏得皱起。
他转身离开摊位,脚步有些虚浮。身后,年轻人的声音又热情地响起,招呼著下一位西装笔挺的应聘者。
接下来的几家,无论是库管、保安,甚至是最普通的流水线操作工,只要那份带著特殊印记的简歷递过去,招聘者脸上公式化的笑容就会瞬间凝固,眼神变得闪烁或审视,最终都以各种委婉却不容置疑的理由將他拒之门外。
“阎同志,我们这岗位竞爭太激烈了……”
“哎呀,你这学歷搁以前是牛,可这都多少年了……”
“我们这行,背景调查很严格的……”
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嗡嗡作响,像无数细小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身上。
人才市场明亮的灯光和鼎沸的人声,在他眼中渐渐褪色,扭曲成一片灰濛濛的、令人窒息的巨大牢笼。
他拖著灌了铅似的双腿回到南锣鼓巷95號后院,推开东厢房的门。
父亲阎阜贵正戴著老镜,就著窗户透进来的光看报纸,鼻樑上架著的那副旧眼镜腿用白胶布缠了好几圈。
母亲杨瑞华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择菜。听到动静,老两口都抬起头。
阎阜贵推了推眼镜,没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又低头去看报纸,但那报纸半天也没翻动一页。
杨瑞华嘴唇动了动,最终也只是低低嘆了口气,继续低头择著手里那把蔫了的菠菜叶子,动作迟缓。
儿子阎维华的房门紧闭著。阎解旷站在那扇漆皮有些剥落的木门前,抬起手想敲门,指尖几乎要触到冰凉的门板,却又停住了。
里面静悄悄的,只有极其微弱的、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
那声音提醒著他,里面是他血脉相连的儿子,一个即將在几个月后奔赴高考战场、前途未卜的年轻人,而他,缺席了他整整十二年的成长。
愧疚和无力感再次汹涌而来,他垂下手,最终只是对著那扇沉默的门板,低低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维华……我回来了。”
声音轻得像嘆息。门內,那沙沙的写字声,似乎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隨即又恢復如常,没有任何回应。
晚饭时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阎解旷扒拉著碗里的米饭,粒粒都像是裹了铅。
今天大嫂於莉过来给老两口送钱送东西,於莉下的厨她端著最后一道炒白菜进来,目光扫过饭桌上僵硬的空气,又落在阎解旷几乎没怎么动的饭碗上。
她放下盘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打破了沉默:“老三。”
阎解旷猛地抬起头。
於莉看著他,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磐石般的平静和瞭然:“外头碰了壁,是不是”
阎解旷喉咙发紧,艰难地点了点头,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
“別往心里去。这世道就这样,人走背字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於莉的语气很淡,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我跟你大哥商量了,別去扫大街了。那活儿,风吹日晒,挣得少不说,维华眼看要考大学,脸面上……”
她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阎解旷的脸颊有些发烫。
“你在西北,不是跟那些民族师傅学了打饢的手艺”於莉话锋一转,“我记得你写信提过,还改良了什么土”
“是改良过沙土营养液配方,”阎解旷下意识地接口,隨即又颓然,“可那都是农场里的事了……”
“手艺在身,就是饭碗!”於莉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看行!就干这个!乾净,凭本事吃饭,谁也挑不出理!
明儿我去给你弄辆三轮车,改装一下就能当个移动灶台。”
她说完,利落地端起空碗转身进了厨房,留下一个不容置喙的背影。
那背影,像一座沉默的山,在阎解旷摇摇欲坠的世界里,陡然撑起了一片天。
接下来的日子,后院东厢房旁边的小厨房成了临时作坊,烟火气瀰漫开来。阎解旷像著了魔,一遍遍和面、发麵、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