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
冰凉的金属外壳贴着手心,给了他一丝冷静。
他滑动屏幕,在长长的通讯录里找到了那个名字。
“工人老张”
四个字,没有职位,没有前缀,却显得格外沉重,像是一份没有签收的责任书。
他看着楼下晚高峰的车流汇聚成一条条彩色的光带,城市即将进入休憩的时刻,而有些人的夜晚,注定无眠。
他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的烦闷压下,拇指坚定地按下了拨通键。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迅接起,听筒里立刻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孩子们的嬉闹声,女人的说话声,还有锅碗瓢盆清脆的碰撞声,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却也反衬出这份等待的残酷。
“喂?哪位?”
老张的声音透过喧嚣传来,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惫,像是扛了一天重物后卸下担子的沙哑。
“老张,是我,郑建国。”
郑建国刻意放缓了语,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而平稳,如同一位许久不见的老朋友,“这个点儿,没打扰你吃饭吧?”
“哎哟!
是郑局啊!”
电话那头,老张的声音立刻像被拧紧了的条,猛地高了八度,背景里的嘈杂声也瞬间小了下去,他似乎是捂着话筒,快步走到了一个安静点的地方,“不打扰不打扰!
您有事尽管说!
我们……我们都等着您电话呢!”
最后一句,他压低了声音,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急切期盼。
郑建国能清晰地从他语气的剧烈变化中,感受到那份悬在半空、无处安放的希望。
他心头一酸,知道自己此刻什么实质性的承诺也给不了。
他不能直接问:“开商联系你们没有?”
这个问题本身就像是递出去一块滚烫的烙铁,会先灼伤对方的希望,再烫到自己的手。
他巧妙地绕了个弯子,用一种拉家常的口吻,关切地问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这几天……工友们都还好吗?大家伙儿情绪怎么样,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实在过不去的难处?”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五六秒钟,这短暂的停顿里,郑建国甚至能想象出老张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是如何从瞬间的激动转为复杂的失落。
随后,听筒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几乎要把肺里所有空气都挤出来的叹息。
这一声叹息,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包含了更多的信息——是无奈,是焦虑,是日复一日的等待消磨掉所有耐性后的疲惫。
“唉……”
老张的声音像是被这声叹息抽走了所有力气,变得低沉了下去,“还能怎么样呢?大家伙儿还是老样子,像拴在桩子上的驴,眼睛就盯着前面那点草料,可就是吃不着。
心里焦心得很,天天都在等着信儿呢。”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有些家里困难的,孩子的学费,老人的药费,老婆孩子都指着这笔钱救急,这日子过得……真是一天比一天难熬,跟钝刀子割肉似的。”
他说得很实在,没有一句抱怨,也没有一声指责,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令人心酸的事实。
这种平静,比声嘶力竭的哭喊更让郑建国感到揪心。
郑建国的心,被这声叹息和这番朴实的话语,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了,收得更紧了。
他能清晰地想象得到,几十个家庭,就像几十艘在风雨飘摇中没了油的小船,只能在原地打转,眼巴巴地等着岸上能抛出一根救命的缆绳。
他只能尽力用自己那略显苍白的语言去安抚,去支撑他们摇摇欲坠的信心:“老张,你跟大伙儿说,务必要稳住,再耐心一点。
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也一直在盯着,一直在关注。
有时候流程上的事,确实快不了,咱们得给点时间。
但请大家务必相信政府,我们不会让大家伙儿白白吃亏的。”
这些话,听起来是那么的官方和无力,连他自己都觉得欠缺分量。
但眼下,除了给予这种有限的安慰和承诺,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我们信得过郑局您,”
老张在那头沉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信任,“那……我们就再等等。
您忙您的,我们不给您添乱。”
挂了电话,郑建国站在窗前许久没有动。
老张那声几乎耗尽所有力气的叹息,和他那句“我们就再等等”
,如同两根细小的针,反复扎着他的神经。
一